秋日的微凉赶走了江城的暑气,转眼就是一个冬夏。不觉之间,母亲离开我已经一年有余了。这一年的时光,我似乎觉着她并未离去,依然平静地生活在故乡那熟悉的老房子里,盼望着有一天我从远方归来,她便会快步地从侧屋的厨房走出来,满脸笑容地对我说:“小博,快吃吧,饭还热着呢。” 若是母亲能活到今日,看到我膝下儿女双全,又知道一家人都过得幸福美满,她一定会走地更加安详。然而这世上并无尽美之事,我也只能怀揣着些许遗憾,祝愿母亲在天堂不再有痛苦,只需静静地看着她的儿女们在这世间忙碌。

二零一四年,在我的大女儿然然出生后不久,母亲被诊断为肝癌晚期。这似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我们既难以相信又无法接受。母亲一向身体健硕,平日里连个小灾小病都很少出现,怎么会突然被诊断出这样的绝症?然而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,和复查了多次的高危指标都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。

确诊后不久,父亲和哥哥把母亲送到了协和医院进行治疗。在医生的建议下,母亲开始服用一种叫做多吉美的抗癌药,这种药一盒两万多,一个月要吃两盒,主要用于阻止癌细胞的生长与扩散。多吉美副作用比较大,吃了之后手和脚都会皲裂蜕皮,那种疼痛就如同用刀子在你手脚上不停地划道子。同年十月,在医生的建议下,母亲被推进手术室,切除了半个癌变的肝部,希望以此最大限度地减少癌细胞转移的可能性。随后的半年里,母亲又做了几次根管治疗,同样是为了降低转移的可能性。

进入二零一五年,在经过肝部半切除和多次根管治疗之后,母亲的病情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,多吉美的副作用也逐渐变得没那么厉害。这年五一劳动节,我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老家看望父母,看着母亲原来消瘦的身体略微变胖了一些,走路说话也比以前精神许多,我满心欢喜地觉得,母亲会像很多奇迹一样,一定能再多活几年。

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,去年七月,母亲来协和复查,被检查出癌细胞已经转移扩散到肝脏根部,这等于宣布了母亲生命的倒数计时,医生说,最多三个月。离别的日子已不再遥远了,但我们还是跟母亲说一切都挺好,希望以此最大限度地让她晚些离开。

可是仅仅一个多月之后,母亲的身体就再也无法抵挡病魔的纠缠。去年八月,母亲被送往县里的医院救治,虽然她自己也意识到已经无济于事了。几天之后,我开车带着老婆和孩子赶回了老家的医院,即使早有心理准备,我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了。母亲躺在病床上,由于肝腹水和胆囊破裂,她的脸已经变成了紫黑色,腹部的积水导致肚子变得像怀孕七八个月那么大,两条腿水肿得就如同熟透的桃子一般。我走到她病床前,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,却不知该说什么,只叫了一声:妈,我来了。

次日,由于女儿然然当时只有一岁,不适应老家的环境,我便让哥哥把女儿和岳母一同带回武汉。临别之时,以前怎么都不肯让母亲抱的然然,却突然一反常态地拉着她奶奶的手不肯松开,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类似“奶奶”的发音,似乎连她也明白,这一别将再永无法相见。

母亲在县医院住了二十来天,从刚开始还能走路、说话,到后来只能躺在床上靠意识动动嘴巴、点点头,已说不出话来。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步一步地离我远去。最后,按照母亲的意愿,我们把她接回了老家的房子里。三天之后,在家人的一片悲痛之声中,母亲就这样静静地离开了人世,永眠于她所热爱的那片土地里。

母亲生病到去世的这一年多来,医药、治疗、丧葬花费颇多。幸而有父亲和哥嫂帮我撑起这一片天空,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渡过此劫。我与哥哥年纪相差太大,又都不是会耍嘴皮子的人,平日里沟通交流并不多。但亲兄弟毕竟骨肉相连,每当我有难处,他都会想方设法帮助我。从高考历尽艰辛帮我转户口、借钱给我买房子、帮我操办婚礼,到如今母亲生病的医药和丧葬,一桩一件我都铭记于心。

今夜月满中秋,本该阖家团圆,想起已在天国的母亲,不觉泪满眼眶。母亲是个地道本分的农村大娘,一辈子辛苦就只是为子女的福祉,心里想的念的也全都是孩子们的幸福。当她最后一次病危被送到县医院的时候,我打电话给父亲说会尽快赶回去,只听见电话里母亲对父亲说:“别叫他回来了,工作怪忙勒,等我老(去世)了再叫他回来吧!”

不养儿不知父母恩,这话一点不假。当我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,当我看到妻子每夜被儿子吵醒多次而无法安眠时,我才真正体会到父母把我们拉扯大有多么不易。可惜当我明白了这一切,母亲却已离我而去。子欲养而母不在,这种遗憾和痛苦的感觉,每思及此,心如刀绞。

今夜,愿以窗外这轮明月,寄托对母亲的思念,祝她在天国一切安康。